互联网时代从来不缺糟糕的性教育

文章来源:健康时报 2018-08-18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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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讨论环节,方刚让学生写出他们认为什么是好的与坏的性行为。“自愿”、“繁衍后代”、“因为爱情”等答案没有超出家长的预期,但“婚外情”、“SM”、“乱伦”、“兽交”这类词汇,让部分家长惊道:“他们是哪学的?”

互联网时代从来不缺糟糕的性教育。如果跟孩子们不谈性,他们能接受到的就只剩下糟糕的性教育。

2018年7月27日,北京的天显得灰蒙蒙的,喜马拉雅宾馆二层会议厅里,35位中小学生分成6组,准备参加为期三天的性教育夏令营。

性教育夏令营第二天,有一位家长和两位讲师向主办者方刚出柜。在夏令营结束时,有一个匿名提问的环节。有张纸条上写着:“我的爸爸是同性恋,我该怎么办?”方刚回答说:“你要爱你的爸爸,他更希望得到你的爱。”

不敢谈性,就把它关进了黑箱

开场,方刚告诉学生:“我要求每人说出一个ABB的词。”“红彤彤”、“绿油油”、“傻乎乎”...气氛热闹起来。随后,方刚让学生用自己说的词作自我介绍:“我叫XX,来自XX,我的屁股绿油油(ABB)。”

话筒递给了一位女生。她介绍到一半,憋了几秒后,含糊又飞快地说完“我的屁股红彤彤。”不仅是她,多数学生在开始时都支支吾吾。

“身体的各个部位、器官都是平等的,我们在谈论身体时,不用感到不好意思。”方刚告诉学生。

而脸红害羞,或许只是谈性时最轻微的反应。对许多人来说,性话题如洪水猛兽般,让人谈之色变。也因此,传统的性教育教材往往绕开了一些关键内容。

《小威向前冲》是一本经典性教育绘本,讲述了精子小威通过“游泳比赛”与卵子结合的旅程。绘本在介绍性交过程时,只是用“布朗先生和布朗太太亲密地在一起...”这种表述。在孩子的潜意识中,性交这个再正常不过的行为,成了“不可描述”。

方刚直言:“坏的性教育从来不缺少。不谈性,就是一种坏的性教育。”

近乎空白的性教育,让青少年不仅在面对身体变化时迷茫,遇到突发情况更是不知所措,不懂得保护自己和他人。而因性教育缺失造成的问题,更多地隐秘在“不可言说”的冰山之下。

几年前,方刚去昆明、通辽、淄博等地的学校做培训时,老师告诉他学校里有少女援交小组,许多人还在14岁以下。方刚回忆道:“我当时都吓呆了,感觉怎么哪里都有这东西,差不多遇到过四五个。”

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曾向心理咨询师王锐利倾诉,“我想要孩子后,丈夫就不行了。”深入了解后王瑞利发现,女子情感问题产生的背后是正确的性教育的缺位,导致她不知如何处理亲密关系。女子对自己身体的器官完全不了解,比如尿道、阴道,她的丈夫也缺乏必要的知识。在排卵期与丈夫过性生活时,双方压力很大,性生活没有任何质量。

“这对小夫妻在加拿大留学,但是性方面的知识,他们却不知道去哪里学。”王锐利说。

理念与症结

国际上的性教育理念流派众多,发源于南欧天主教国家、成熟于美国的守贞教育,即禁欲型教育(Abstinence Sexuality Education)的观念逐渐被人摒弃;最受认同的两种为全面型性教育(Comprehensive Sexuality Education)和整合型性教育(Holistic Sexuality Education)。

方刚表示,性教育做得最好的是注重引导的欧洲。因为性教育不在于禁止,禁止不仅无用且有害。美国与欧洲青少年生育、堕胎的数据也证明,正确的引导比强行的封堵更优。

在研究了几种性教育理念的基础上,方刚提出了一套学说:增能赋权性教育(Empowerment Sexuality Education)。这套学说同欧洲的性教育理念一脉相承,“增能”即让其有能力做出对自己和他人负责人的选择,“赋权”即让受教育者掌控自身性权利。

提出系统理论的目的,就是为了消除公众对性教育的刻板印象。

近年来,多起性骚扰、性侵害事件的曝光,让家长把目光聚焦于孩子的性教育。但性教育绝不是简单的反性侵。社会上片面的反性侵教育,又堕入了守贞教育的怪圈。

方刚此前去一个农村学校做性教育培训,而不久前,某民间反性侵组织就曾来宣传过。他在开讲前做了份调查:“你眼中的性是什么样的?”问卷收上来后方刚很震惊,纸上写的,都是“恶心”、“下流”、“龌龊”之类的词。“错误的性教育给性戴上了污秽的帽子。”方刚说。

一位讲师告诉芥末堆,某小学男生开玩笑拍了下女生的屁股,结果女生大叫“流氓”。家长闻之,直接闹到了学校和教育局,认为女儿遭遇了性骚扰。该讲师表示:“这就有点过了,小学生还处于懵懂无知的阶段,一股脑儿冠上性骚扰的罪名,最终会破坏正常的男女交往。”

方刚认为,在性教育去污名化上,中国还任重道远:“我们学会用火,不等于要放火;我们知道生命,不等于要杀人;我们了解性,不等于要做爱。”

推行不开的学校性教育

然而,在推广性教育理念的过程中,方刚遇到了重重阻力。

性教育的参与者,既包括学校与民间组织,家庭和同伴也必不可少。学校的触及面最广,因此从2010年开始,方刚把精力放在学校性教育老师培训上。

性学家方刚

2010年12月27日,全国首个“青少年性健康教育基地”在北京安慧里中心小学成立,方刚作为首席专家,与李银河等性学家一同出席。教委领导只说了一句话:“这件事我们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对。”

由于性话题极具争议性,安慧里中心小学时任校长孟夏将性教育换成了更委婉的性健康教育这一说法。而他建立基地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目睹了多起性教育缺失带来的悲剧后下的决定。

孟夏曾在幸福村学区处理了一个案例:某年轻男教师一日喝醉了酒,在教室公然猥亵女生。最可悲的是,其他学生也在场,但都趴在课桌上不敢出声。事后同班学生无意间和家长提起,这件事才被揭发。婚期已近的男教师没走入婚姻殿堂,而是监狱。

随着性健康教育的开展,孟夏常感到痛惜:“如果我们的教育及时一些,让孩子们有起码的防范意识,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开展性教育,师资是一大缺口。公立校教师在这方面的知识,其实是一张白纸。加上性健康教育不仅占用课时,还与教师职称评级不挂钩,处境尴尬。

在性健康教育基地建立前,调研显示95%的家长支持,但是对于是否讲述“暴露”内容,还是难以达成共识。若有一位不满的家长,学校就极难处理。

性健康教育在学校越做越难。没有国家经费的支持,单凭学校独木难支。“我们校长只算是小打小闹。”孟夏感叹道。

2015年,方刚在山东全省培训性教育教师,却遭到反对者暴力威胁。他编写的《中学性教育教案库》传达了“尊重同性恋”的价值观,反对者认为这是在毒害下一代,号召家长向性教育工作者泼粪。

“时值两会,我也不知道抗议者真实身份是谁,但有人直接跑去上访。”方刚回忆道。抗议之后,教育局决定教师将不再进行性教育,后续的培训暂停。方刚通过培训推动性教育的目的,最终没有达成。

这些挫折并没有浇灭方刚做性教育的热情。他说:“我当时反而感觉恍然大悟,若从上而下推,一定会是阉割版的性教育,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民间讲师的点点星光

方刚决定将重心转向民间组织:“经历那些事后,我的性教育推行从‘普渡众生’,变为了‘摆渡有缘人’。”

2013年方刚第一次开展青春期性教育夏令营,是在安徽淮南这个小地级市。往后几年,每年一次,渐渐把范围辐射到了北上广等一线城市。在开展的夏令营外,方刚也没有落下民间讲师的培训。

2017年9月,方刚向全国专业人才储备委员会申请的“性教育讲师”考核备案获通过,这也意味着在全国层面,性教育讲师获得了认可。

讲师的培训课程由方刚和委员会一起设计,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三类,全套课程售价在20000元左右。自今年初开展第一期培训以来,报名参加达数百人,已有73人取得了讲师资格证。夹缝之中,民间性教育讲师这个群体正一点一点生长起来。

性教育讲师中级课程考核试题

作为首批取得高级资格证的13人之一,李双双投身性教育也因机缘巧合。在浙江一家医院工作的她常对于7岁女儿问的性问题,感到不知怎么回答。加上朋友向她咨询如何应对性骚扰,她便想利用医学专业背景,当一名性教育讲师。

李双双已经开展了近二十期民间培训。虽早有心理预期,但她还是感觉阻力很大。“许多家长只想让孩子学一点简单的生理知识,比如月经遗精,怎么做不会怀孕。但一讲到‘我从哪里来’的性交部分,他们就觉得太露骨了。”

几位家长曾主动邀请李双双去上课,前期准备就绪后,部分家长提出不能接受男女一起上课,必须分开讲授,这期培训也就此放弃。“家长接受度各不相同,分化很明显。”李双双表示。而实际上,男女分开讲授本身就会给孩子们一种暗示:性知识是很神秘的,不宜公开宣讲。

在做性教育的过程中,李双双发现,农村比城市推行更顺畅。使用北京师范大学编写的《珍爱生命》性教育教材的14所学校,皆为打工子弟小学,并由公益组织安排授课。但这并不意味着来自农村家长的观念更开放,而是因为他们无暇顾及。

与学校推行性教育一样,民间性教育讲师同样会受到质疑与偏见。但社会对于民间组织的宽容度,相对而言更高些。

该给孩子怎样的性教育

其实,现代社会绝大多数孩子不是装在套子里的人。

在夏令营讨论环节,方刚让学生分别写出他们认为什么是好的性行为,什么是坏的性行为。“自愿”、“繁衍后代”、“因为爱情”等答案没有超出家长的预期,但“婚外情”、“SM”、“乱伦”、“兽交”这类词汇,让部分家长惊道:“他们是哪学的?”

这个答案可能只有学生自己知道。互联网时代,避免不了信息的洪流。方刚表示,“与其孩子通过AV等色情内容学性,不如让他们掌握什么是真正的性。好奇心带来对性的自我探索,远不如正式的性教育效果好。”

在讨论同性恋话题的环节,方刚向学生说明了规则:“支持同性恋的站左边,反对的站右边。随后,33名学生站到了支持的一方,反对者只有两名。

几位家长却表示,“公开谈同性恋,会不会把我的孩子也变成同性恋?”方刚理解他们的担忧。他在后来说:“正如异性恋不会改变同性恋,同性恋也不会改变异性恋的性取向。”

孩子不仅知道,很多时候还比家长知道得多。社工张琴琴认为,现在是“文化反哺”的时代,孩子的许多观念比家长更为开放先进。“真正该学习的是家长。”她说。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也应是孩子的第一任性教育老师。方刚表示,性教育从孩子出生第一天就已开始。多读专业书、善用小事引导、不要回避问题,这些都是父母能做到的。

讲师李双双在与7岁女儿相处的过程中,也感受到了女儿的变化。一次全家出行时,丈夫被强行超车后大发脾气:“这又是哪个女司机?”女儿却当场说道:“爸,你不能乱猜是女司机,男女都是一样的。”

“二十年后,你想做什么职业?”

性教育不单单是性生理教育,还包括性别平等教育、反对性别刻板印象教育、性别多元教育等,是孩子人格成长的一部分。因此在除了教生理知识外,方刚还引入了恋爱关系等课程:“人与人的交往是性教育中很重要的内容。”

性教育夏令营第二天,有一位家长和两位讲师私下向方刚宣布出柜。在夏令营结束时,有一个匿名提问的环节。有张纸条上写着:“我的爸爸是同性恋,我该怎么办?”方刚回答说:“你要爱你的爸爸,他更希望得到你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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